我以一声妈妈为理由,向她不尽的索取;她以一声妈妈为枷锁,向我无尽的付出。岁月不是偷走妈妈青春的小偷,我才是——这沉甸甸的负罪感,如影随形,长久盘踞心底。
记忆里小学时一个滂沱雨天,放学铃声一响,我望着窗外雨幕忧心忡忡。视线尽头,却忽然出现了妈妈那熟悉的身影,她撑着伞艰难穿行于密集的雨帘之中。待她走近,我才赫然发现她半个身子已然湿透,雨水沿着她湿漉漉的发梢往下滴落,唯有那紧紧护在胸前、裹在厚厚雨衣里的书包,宛如风雨中一座安稳干燥的小岛。当我从她冰凉的手里接过书包时,无意中触到她被雨水浸透而瑟瑟发抖的肩头,一股湿冷寒气瞬间传递到我指尖,也直直刺进我的心里——她单薄的身躯挡在我与倾盆大雨之间,竟以自己为墙,为我隔开了整个世界的冰冷与喧嚣。
时光流转,青春期的风暴席卷而来,心绪如沸水翻滚,只余下刺耳言辞如冷箭般射向妈妈的心。一次激烈争执之后,我狠狠摔门而去。深夜时分,我蹑手蹑脚回到家中,却看见客厅桌上静静摆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,牛奶杯下压着一张小纸条:“天冷,暖暖胃再睡。”轻轻捧起那杯温热的牛奶,暖意从杯壁蔓延至掌心,也无声息地融化了心中竖起的冰棱。那一刻,我仿佛清晰看见妈妈放下牛奶后默默转身的背影,那背影无言,却仿佛一道温热的泉流,悄悄熨帖了我心中所有叛逆的褶皱。
后来有一次,我无意中看见了妈妈的手:那双曾经白皙柔软的手不知何时已布满深浅皱纹,关节处甚至微微粗大变形,像是两片饱经风霜的枯叶蝶,默默栖在时光的枝头。我目光抚过那些沟壑,仿佛触到岁月粗砺的沙石,这双手上刻下的每一道痕迹,都如沉默的象形文字,无声诉说着在柴米油盐的枯燥战场上,为托举起我生命而牺牲的日日夜夜。凝视良久,母亲却缓缓抬起头,眼中柔光如初春解冻的溪流,温柔地淌过我的脸庞。在她清澈如水的眸光深处,我分明看见了另一个年轻而充满期盼的自己——原来,我不仅承托着她沉甸甸的付出,更悄然化作了她生命沃土上重新萌发的新芽。
剪断的脐带,怒摔的门,我用一生在向您说再见;您却用一生在跟我说路上小心。妈妈曾说,我不是偷走她青春的小偷,我是她的另一个青春——原来母亲生命之河奔涌不息,我便是她青春以另一种形式在时光深处延续的支流:她将年华揉碎成尘,只为哺育我这颗种子,待其长成,便是她生命之春重新开花的森林。